• 38 0 分 3 秒 春季

    松花江开裂的那天,整个哈尔滨城都听见了。先是几声闷响,像地底传来的雷鸣,接着是连绵不断的"咔嚓"声,冰封了五个月的江面突然崩开无数道裂缝。浑浊的江水从裂缝中涌出,裹挟着碎冰冲向两岸,在朝阳下闪着细碎的金光。这是东北大地解冻的第一声啼哭。

    江南的三月早已草长莺飞,而黑土地上的春天才刚睁开惺忪的睡眼。残雪像破棉絮般挂在背阴处,向阳的坡地上却已冒出零星的婆婆纳,蓝紫色的小花在料峭春风中瑟瑟发抖。老农蹲在地头,抓起一把黑土攥成团,土块在掌心碎裂的瞬间,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笑容——"开化了"。

    长白山的春天是从针叶林梢开始的。红松的枝头冒出嫩绿的新芽,远远望去像笼罩着淡绿色的薄雾。积雪融化的溪水带着冰碴奔流而下,在花岗岩上撞出雪白的浪花。冬眠醒来的黑熊在桦树林里蹒跚,扒开腐烂的树皮寻找甲虫幼虫,偶尔能看见它们后背上还粘着去年冬天的枯叶。

    城市里的春天来得更为琐碎。中央大街的欧式建筑群下,榆树鼓起了芽苞,像缀满枝头的小米粒。环卫工人用铁锹清理着最后的人行道积雪,冰层下的沥青路面终于重见天日。小学校的操场上,孩子们甩掉厚重的棉衣,穿着毛衣在单杠上翻飞,手心里积攒了一冬的汗渍在铁杠上留下清晰的掌纹。

    最动人的春信子藏在菜市场的角落里。柳条筐中摆着今春第一茬山野菜:刺嫩芽顶着紫红色的芽尖,荠菜叶上还沾着晨露,小根蒜白生生的鳞茎散发着辛辣的香气。卖菜的大娘用冻红的手指掐断一根婆婆丁的乳白色根茎,断面立刻渗出黏稠的汁液,"尝尝,这才是正经山味儿。"

    四月的松嫩平原上,拖拉机轰鸣着翻开油亮的黑土。成群的灰鹤从南方归来,在新翻的田垄间踱步觅食。偶尔有野兔从田埂上窜过,惊起一片飞鸟。傍晚时分,烧荒的烟雾在平原上弥漫,焦土味混合着湿润的空气,构成独特的春之气息。农人们说,这是"大地在呼吸"。

    哈尔滨的丁香总要等到五月才肯怒放。医学院老校区的丁香丛最是茂盛,淡紫色的花序沉甸甸地压弯枝条,走在花径中,浓郁的花香几乎有了重量。总有白发教授站在花树下发呆,他们知道,这些灌木是六十年前建校时师生们亲手栽下的。而在更北边的小兴安岭,达子香正开得漫山遍野,粉红的花朵像泼墨般洒落在刚返青的落叶松林间。

    春天的松花江终于恢复了活力。解冻后的江水裹挟着泥沙奔流,偶尔能看见整块的冰排打着旋儿顺流而下。岸边的芦苇荡里,野鸭开始筑巢,公鸭翠绿的脑袋在枯黄的苇秆间时隐时现。钓鱼人穿着胶皮裤站在浅滩,鱼线甩出去时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。江堤上的老头们重新摆开象棋摊,楚河汉界杀得正酣时,总有人突然指着江面喊:"看!开江鱼!"

    在辽东半岛的最南端,春天来得要早上半个月。旅顺老铁山的樱花与海雾同时降临,粉白的花瓣沾着咸湿的海风,飘落在锈迹斑斑的炮台上。渔民们修补着越冬的渔船,桐油的气味混合着海腥味在码头上飘荡。有经验的船老大望着海面说:"再等一场东南风,鲅鱼群就该来了。"

    东北的春天从来不是温婉的少女,而是个莽撞的少年。它可能在一场沙尘暴中突然降临,也可能被倒春寒吓得缩回去大半个月。但最终,这个曾经被严寒统治的土地,总会用漫山遍野的蒲公英、此起彼伏的蛙鸣、以及黑土地上蒸腾的地气,证明生命的轮回从未停止。就像老农说的那样:"别看咱这旮瘩春天短,可该来的,一样都不会少。"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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