• 37 0 分 3 秒 冬季

    北风卷地白草折,胡天八月即飞雪。东北的冬天,从来不懂得何为婉转。它像一记重拳,裹挟着西伯利亚的寒意,在一夜之间击碎了秋日最后的温情。清晨推窗,窗棂上已经结满冰花,那是寒夜用透明的笔触绘就的奇异图案。

    松花江最先显露出冬的威严。往日奔腾的江水渐渐沉默,岸边开始出现薄冰,像是给江水镶了一道玻璃边。不出三日,整个江面就冻得严严实实。冰层之下,暗流仍在涌动,偶尔发出"咕咚"的闷响,那是冬天在翻身。冰钓的人们穿着厚重的羊皮袄子,在冰面上凿出碗口大的窟窿,鱼线垂下去,不一会儿就能钓上几条活蹦乱跳的鲫鱼。鱼刚出水面就冻僵了,硬邦邦的,像一把把小匕首。

    长白山的雪来得更早一些。十月底,海拔较高的地方就已经银装素裹。针叶林被积雪压弯了枝头,远远望去,像一群披着白袍的僧侣正在静默修行。山间的温泉却冒着热气,泉水与冰雪相遇处,蒸腾起一片白雾。常有野鹿来此饮水,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精致的蹄印。

    城市里的冬天另有一番景象。清晨的街道上,扫雪车轰鸣着开过,将积雪推到路边,堆成一道道矮墙。公交车的排气管喷着白烟,像一匹匹疲惫的老马。路边的冰糖葫芦摊是最受欢迎的,红彤彤的山楂裹着晶莹的糖壳,咬一口,酸甜的汁水在嘴里迸开,与寒气撞个满怀。小学校的操场上,孩子们穿着五颜六色的羽绒服打雪仗,欢笑声震得树梢的积雪簌簌落下。

    乡村的冬夜来得格外早。下午四点,太阳就已经西斜,将雪地染成淡淡的粉色。烟囱里冒出的炊烟笔直地升向天空,空气中飘着柴火燃烧的焦香。牛棚里,黄牛慢条斯理地反刍,鼻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。火炕烧得滚烫,老人们盘腿坐着,抽着旱烟,讲着那些说了无数遍的老故事。

    最摄人心魄的当属北国的晨雾。零下三十度的清晨,空气中的水汽凝结成细小的冰晶,形成所谓的"冰雾"。走在这样的雾中,能听见冰晶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,像无数精灵在窃窃私语。阳光穿透冰雾时,整个世界都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,美得不似人间。

    冬季的菜市场依然热闹。大白菜堆成小山,表面已经冻得发亮;萝卜带着冰碴,像一根根小冰柱;冻梨乌黑发亮,放在温水里化开,咬一口,酸甜冰凉。卖冻豆腐的摊主用锤子敲打着冻得硬邦邦的豆腐块,碎屑四溅。这些冻货,是东北人对抗寒冬的智慧结晶。

    暴风雪来临时,天地间只剩下呼啸的风声。雪花不再是轻柔的柳絮,而变成了锋利的刀片,横着飞,斜着飞,让人睁不开眼。这样的天气里,连最勤劳的农夫也会躲在屋里,守着火炉喝烧酒。窗玻璃上结着厚厚的霜花,像一片片蕨类植物正在悄悄生长。

    但即便在最寒冷的日子里,生命依然在顽强地延续。松树的针叶依然翠绿,只是被冰壳包裹着;麻雀挤在屋檐下,羽毛蓬松得像一个个小毛球;甚至能在雪地上发现野兔的足迹,它们总是在夜晚悄悄活动,寻找可以果腹的干草。

    当冬天行至深处,白昼变得越来越短。下午三点,暮色就已经降临。路灯亮起来时,雪花在灯光中飞舞,像一场无声的芭蕾。街边的烧烤摊支起了塑料棚,食客们围坐在火炉旁,烤肉的油脂滴在炭火上,发出"滋滋"的声响,腾起一阵带着肉香的烟雾。这是寒冬里最温暖的时刻。

    东北的冬天教会人们忍耐与等待。在长达半年的寒冷里,人们学会了与严寒共处,学会了在皑皑白雪中寻找生活的乐趣。当最后一场雪落下时,其实春天已经在冻土之下悄悄萌动。只是冬天不愿意轻易退场,它还要再刮几场大风,再降几次寒潮,才肯依依不舍地离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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