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国的秋天,来得总是突兀而鲜明。仿佛昨日还是溽暑逼人,今朝推窗一望,却见满街的树叶已悄悄变了颜色。东北的秋,没有江南秋色的缠绵悱恻,亦不似岭南秋意的暧昧不清,它是爽利的,是决绝的,带着几分凌厉的意味。
松花江畔的杨树最先感知秋讯。那些挺拔的树干上,叶片由绿转黄,仿佛一夜之间被谁用金粉涂抹过。风过时,黄叶便纷纷扬扬地飘落,铺了一地金黄。这黄不是富贵气的金黄,而是带着几分粗粝的土黄,与黑土地相映成趣。拾一片叶子细看,叶脉清晰可辨,边缘已微微卷曲,显出几分干枯之态。这便是东北的秋了——来得快,去得也快,容不得人多作挽留。
长白山的枫叶红得最是惊心动魄。远望山峦,层林尽染,红得似火,黄得如金,间或夹杂着尚未褪尽的绿,宛如打翻了的调色盘。走近了看,那枫叶的红却又分出许多层次来:有深红如血的,有浅红似霞的,有红中带褐的,也有红得发紫的。阳光透过薄薄的叶片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,风一吹,那些影子便跳跃起来,仿佛有生命一般。山间的溪水清可见底,飘落的枫叶随水流去,像一尾尾红色的小鱼。
田野里的秋色又是另一番景象。高粱熟了,沉甸甸的穗子压弯了秸秆,在风中轻轻摇晃,远远望去,像一片红色的海洋。玉米地里,枯黄的叶子沙沙作响,掰开一个玉米棒子,金黄的颗粒排列得整整齐齐,粒粒饱满。大豆田里,豆荚已经干透,轻轻一碰就会炸裂开来,圆滚滚的豆子便蹦跳着逃走了。农人们弯腰收割,黝黑的脸上淌着汗,却掩不住丰收的喜悦。东北的秋天,是慷慨的,它将一年的辛劳都化作了实实在在的收成。
清晨的霜是最能说明秋深的。推门出去,但见草地上、屋顶上、停着的拖拉机上,都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,在朝阳下闪闪发亮。菜园里的白菜、萝卜叶子边缘也镶上了白边,显得格外精神。待到太阳升高,霜便化了,只在背阴处还留着些许痕迹。这霜来得快去得也快,却日日加重,仿佛在无声地宣告冬天的临近。
天空在秋天显得格外高远。湛蓝的天幕上,偶尔飘过几缕白云,干净得像是刚洗过的棉絮。到了傍晚,西边的天空便燃烧起来,云彩被染成金红、橙黄、紫灰各种颜色,变幻莫测。一群南迁的大雁排成人字形从天空飞过,鸣叫声传得很远很远。院子里晒着的辣椒红艳艳的,玉米棒子金灿灿的,南瓜圆滚滚的,在夕阳下构成一幅鲜活的秋收图。
秋风刮起来的时候,最是凌厉。它不像春风那般温柔,也不似夏风那样闷热,它是带着凉意的,是锋利的。它呼啸着穿过光秃秃的枝桠,卷起地上的落叶,让它们在空中打着旋儿。行人裹紧了外套,缩着脖子匆匆赶路。这风刮过之后,树上的叶子便又少了许多,枝干越发显得嶙峋。东北的秋风,像是一个严厉的考官,毫不留情地淘汰那些不够坚强的生命。
雨也来得突然。方才还是晴空万里,转眼间乌云密布,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。秋雨不像夏雨那样瓢泼,它是细密的,冷冷的,带着透骨的凉意。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,混合着泥土和落叶的气息。路边的水洼里漂着几片落叶,像小船一样随波荡漾。孩子们穿着雨靴在水洼里蹦跳,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,转瞬即逝。
东北的秋天是短暂的,仿佛只是冬夏之间的一个过渡。但正是这短暂的秋,将最绚丽的色彩、最丰硕的果实、最清爽的气息,都压缩在短短几十天里,让人在漫长的冬季来临之前,能够尽情享受这最后的盛宴。它来得迅猛,去得干脆,不留恋,不回头,正如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,干脆利落,从不拖泥带水。
当最后一片叶子从枝头飘落,冬天便真的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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